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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“他”不是“她”:我喜欢女生,但我讨厌自己是女生

TSECC 跨青年 2020-08-31

TRANS YOUTH

 
编者按:
从出生伊始,性别就成为了每个人的重要身份及标签之一。从身份证上倒数第二位的单双数,到所有文书与资料中的男女选项,以及称呼他人时表述的先生或小姐。性别贯穿了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,并影响着我们的性格形成与发展方向。 然而,对于社会的大多数而言,只需要在二元的限制中轻轻地一勾,便结束了对性别的更多想象。至于选择背后附带的意义,则极少进入到公共议题的讨论里。仅有小小的一群人,会对这种传统且保守的划分方式提出异议,进而在选项中留出空白,重新定义与解构自己。 上述反抗困难重重,自我接纳的挣扎、社会支持的缺位都是跨越性别一路的绊脚石。他们如何做真实的自己,又怎么从偏见、歧视与污名中走出来,看待错位的人生。我们通过文字记录他们的成长与变化,也希望以此次的书写回应大众对跨性别者的迷思。
他们是,跨性别男孩。

一个蹲着尿尿的男孩


 
左桐的性别意识,从一条粉红色的裙子开始觉醒。
 
那时他还很小,恰逢幼儿园拍摄毕业照。姥姥便从妈妈穿过的旧衣服中,找了一条粉红色的裙子给左桐。左桐讲不出明确理由,只觉抗拒,就一直跟姥姥强调自己想穿裤子。为此,妈妈只好带左桐去了商店,重新帮他再准备一套衣服。
 
但当店员问妈妈需要男装还是女装时,左桐则率先抢答:“我是男孩”。随后便被妈妈笑着否决,向店员解释左桐的生理性别。不过,对年幼的左桐而言,“男孩”才是自己真正的身份认同。即使自己和大部分男孩不一样,无法站着尿尿,但可以做一个“蹲着尿尿的男孩”。
 
至于那条粉红色裙子,在左桐接收到的信息里,已经形成了“小女孩的衣服”的概念,跟自己的认同不符,所以他觉得不应该如此穿着。只要在一个环境里,没有明确地提示自己的生理性别,左桐的焦虑感就不会这么强烈。

摄影师:鹿苹
不过,即使在穿着方面,左桐尚可以自由选择,无需忍受女性化的搭配;但他反抗不了的,是衣服下蓬勃生长的身体,随着时间推移则愈发显眼。
 
六年级的时候,左桐第一次来了月经。庆幸的是,月经并没有引起身体的太多疼痛感;而且穿着裤子,只要每天出门备好卫生巾,则可以照常掩饰自己的生理性别。然而,与在外人面前看不见月经对比,看得见的胸部发育,则让左桐愈发焦虑。毕竟别人只要一看到胸部,就会主动以“女孩”称呼他。
 
身体只是变化之一,周围的交友圈也随之被影响,产生了微妙的距离。一方面,以前与左桐熟络的男同学,也开始对他有排斥感,不愿意跟作为生理女孩的他一起玩。另一方面,女孩在一起,也更多讨论身体在发育前后的感受。一个舒服的无性别圈子,慢慢划分界限变成二元。甚至,大家只要一看到有男生与女生在一起对话,就会取笑他们“在一起”了。

与此同时,左桐对上厕所这件事也越来越不安。本来厕所环境就参差不齐,有的没有挡板,隐私无处可藏;有挡板的却很矮,一起身就可见到对面的人,实在是让左桐觉得尴尬。所以每次走到厕所前,左桐都不敢抬头,快进快出,极其害怕见到熟人——从小就被教育男生不能上女厕所,但心理男与生理女的不匹配,只让左桐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性别羞耻感,就好像“占了女孩便宜”。

图片:左桐

之后便是初中。三年期间,左桐一直都希望找到缓解性别焦虑的办法,与身体达成和解,但都无果。随着身体逐渐发胖,胸部也变得更加凸显,一些同学也开始给左桐起一些羞辱的外号,令更加他崩溃。左桐对于生活的期待,只剩下等待每年的秋冬季节,可以穿上厚衣服,把胸部隐藏起来,让所有女性化的身体特征都消解。
“我觉得生活的一切都很讨厌,但不知道怎么办。”左桐回忆道。

穿束胸的女同性恋



直到上了高中,左桐去音乐学院念书,认识了其他伙伴。他才从懵懵懂懂的状态,了解到关于多元性别的一些信息。以前在封闭的小镇上生活,没有伙伴可以与他讨论这些话题。突然之间,一道新大门向他缓缓打开。

左桐与拉拉朋友的认识,纯粹是偶然。高中的学生,大部分都会拉帮结派,形成自己的固定朋友圈,拉拉们也不例外。有一次,一个拉拉看到左桐的外表,从外表判断他可能是同类,便主动跟左桐交谈。

“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穿男孩的衣服?你是不是喜欢跟男孩玩?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生?”听到新朋友一连串的问题后,左桐点点头,表示认可。随后,朋友便笑了,斩钉截铁地跟他说:“你这样的,肯定是个T。

当时迷茫的左桐,对性少数的信息一无所知,便反问那个朋友什么是拉拉。随后,朋友便向他解释拉拉的意思,还跟他分享了女同性恋的各种分类,以及她们的外形与性格。

但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信息的左桐,内心还是怀疑的。一方面,他觉得这个朋友讲得有道理;但另一方面,这种身份认同的判断,左桐觉得并不完全符合自己的心理状态。毕竟当时,自己对女生又没有明确的性冲动。

除了讨论拉拉的话题,朋友还向左桐介绍了束胸,可以缓解对胸部的焦虑。毕竟才刚认识,左桐不好意思跟朋友说自己也有这个需求,便拐弯抹角地向朋友借了一件,看看这个未知的东西是否真的那么神奇。

摄影师:鹿苹

拿到朋友借的束胸后,左桐便急着去市场,找裁缝做了类似的一件。看到样板后,裁缝阿姨还笑着问左桐是不是玩cosplay,但左桐并不知道那个是什么,只是慌张地回应自己急用。

第二天,左桐早早地拿了回来,一路上都在期待穿上的效果。但按照模板出来的效果,很明显是没有考虑到尺寸问题。所以左桐穿上后,只觉得衣服勒住了肉,紧绷得难受。至此,左桐只好脱下不舒服的束胸,转而向朋友求助。

朋友告诉左桐,现在买束胸的渠道并不多,只有一些个体在做这方面的生意。而且由于不是正规网店,所以客户即使买到不够满意的束胸,也没有办法退。因此,大家便在拉拉聊天群里分享与点评,直到各自找到合适的产品。

就这样,因为对束胸的需求,左桐成为了聊天群里的一个拉拉。刚开始进群的时候,拉拉朋友们总是热情地分享各种泡妞经验,还会时不时问一下左桐有没有交友需求,可以介绍一些学校的女孩给他认识。左桐总会不好意思地拒绝,但又觉得这些新朋友带给自己很多欢乐。

图片:左桐

虽然每天跟拉拉朋友们嘻嘻哈哈地聊天,但左桐也有矛盾的时候。毕竟自己并不是拉拉,但却要以拉拉的身份才能买到束胸,让自己的性别焦虑减缓一些。左桐也曾经向朋友提出对身份认同的异议,但毫无意外地,就被朋友以“你明明就是T”为由否定了。后来时间长了,有时候新朋友问左桐是什么属性,左桐也会自然地回答自己是T。
“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,做拉拉也不对,但我真的找不到其他更契合的圈子了。因为如果我说自己不是拉拉,那别人只会觉得我是一个喜欢穿男孩衣服的女孩子。但对方当我是T,那就是女孩中的少数了。
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,会让我舒服一些。

性别的认同之路,尊重与歧视并存




“跨性别”一词进入到左桐的视野里,也是偶然。

那天他只是在查询同性恋的一些信息,却突然看到了关于跨性别的详细描述。里面写的内容,正是左桐的经历与感受。看到的一瞬间,左桐激动地跑向了妈妈的房间,跟她分享自己的发现。那一晚,左桐睡得极其安稳和坦然——“原来,我是跨性别男孩”。

从互联上了解到与自己相关的情况后,左桐的状态也越来越好,考到了一间离家较远的大学。这样,他就不需要因为短发和穿着的问题,再次被父母唠叨,有一个全新的开始。

摄影师:鹿苹

住进女生宿舍的第一天,左桐就主动向舍友提出,换衣服时要稍微注意,自己不好意思看到别人的身体。听到这个请求时,舍友们都以为左桐是拉拉。但随着彼此愈发熟悉,左桐才发现其他的舍友也是性少数者,他住在了一个性别友好的空间中。

左桐第一次,向舍友出了“跨性别”的柜。有趣的是,舍友第一反应是开玩笑地问,既然左桐的认同是男生,之前有没有偷看自己换衣服。从此之后,舍友们换衣服前后,也会主动地跟左桐打招呼,或者回避去厕所再换。舍友的宽容与理解,让左桐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感也逐渐加强。因为这些女孩们,是真的把左桐当成一个男孩来看待。

然而,与舍友友好态度形成对比的,是班里一些同学的歧视与无知。当时,左桐旁边总是出现一个男生,经常会观察他。甚至,那个男生会大声地与旁边的人议论左桐的性别,无所顾忌地问:“到底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啊?你们有谁跟他去过厕所啊?

随后,各种各样的嘲讽与猜测就像是一阵漫长的龙卷风,持续地刮向左桐。左桐一开始还会躲开这些男生,回避这种基于性别的校园暴力。直到其中一个男生,突然伸出手摸了左桐的胸部。被性骚扰的一瞬间,左桐还没有反应过来,便听到了旁边一群男生的讥笑:“你看他脸红了,他肯定是女生。不然如果是男生的话,根本不会有反应。

这次左桐再也忍不住了,直接向辅导员出柜,希望让老师出面处理这种恶意骚扰。听完左桐解释的辅导员,并不能完全理解跨性别。但从此之后,辅导员开始特别留意类似的事件,并且严厉地呵斥了相关的男同学。

“我人生最舒服的阶段,其中之一就是与舍友住一起的时候。大学四年,她们一直都很尊重我。但大学也有不好的时候,我忍了那些男生两个月,后来干脆把他们的联系方式放到了同性交友的网站,算是一个小小的报复。
毕业之后,辅导员跟我还有联系,说要介绍女孩给我。当然我觉得老师估计不懂跨性别是什么,但确实很感激她的关心。遇到友好的舍友与辅导员,我算幸运了;只是现在大家的性别意识都不高,年轻一代的跨性别在校园该怎么办呢?

我希望,他们可以把我看成一个男性



从校园环境离开进入职场,那些对左桐有性别困惑的人也从同学变成了同事。

在入职之前,左桐提交了一份身份证的复印件。但在随后的信息填写中,他却把性别那一栏空了出来。后来,公司的人事也没有仔细查看,而是匆忙地根据左桐外貌与声音的感觉,就把他的性别录入为男。

资料的出错,并不会引起多大的困扰。但公司的同事,却并不完全清楚左桐的性别。有人当他是男同事,也有人认为他是女同事。有时候,为了避免出现被人议论性别的情况,左桐也会等公司没人的时候,再去上厕所。

直到有一次,一位女同事无意间看到他从男厕所走出来,便急急忙忙地叫了他一声,提醒他入错厕所了。左桐没有回避,而是大大方方地回应自己知道。这让女同事更加迷惑,还以为左桐是玩手机太认真,才进错厕所。

图片:左桐

随后,左桐向女同事解释了自己的性别认同,以及去男厕所的原因。听完之后,女同事整个人都惊呆了,还认真地告诉左桐这种偷偷上男厕所的事情不是长久之计。而且,除了她,公司的其他同事也有讨论过关于左桐的性别。

庆幸的是,这件事情之后,公司的其他同事并没有为难左桐,相处一切照常。之前好奇的女同事偶尔也会过来咨询左桐,了解他的心路历程。左桐觉得,可能自己人在艺术圈,从事美术相关的行业,大家对性别流动的概念也相对开放一些。

除了公司的少数人知道左桐的真实性别,其他同事则没有对此提过任何疑问。可能下一次的“撞见”仍然会发生,可能震惊是另外的同事。但左桐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再一次的出柜,从青春期的身体焦虑,到一个穿束胸的拉拉,再变成现在大大咧咧地以男性身份生活,他等待了太久。

他不想再掩饰地回到柜中了。太累了,也太难受了。

在采访的最后,左桐讲起了自己对未来的期待。他说:“希望别人可以把我当成一个男性来看待,无论是在亲密关系的交往中,还是与职场同仁共事的时候。

(完)

本系列为跨青年教育中心彩虹暴力终结所镇镇兄弟联合推出“跨性别兄弟”故事集,我们将为大家带来6位跨性别伙伴的故事。
(我们所指的“跨性别兄弟”是指那些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者,包括但不限于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男性;跨性别第三性别;性别非二元者;性别酷儿;酷儿;无性别者;多元性别者;双灵;流动性别者;性别不顺从)



彩虹暴力终结所在2016年6月25日成立,旨在为性与性别少数社群提供性别暴力直接干预服务,包括针对性倾向、性别认同、性别表达的歧视和暴力,提高社群伙伴反抗暴力的意识和能力,同时提升直接服务者的干预技能,促进合作。

彩虹暴力终结所公众号:镇镇的彩虹

  



口述✎左桐
作者✎Tracy
图片✎鹿苹/左桐
排版✎ 诗诗
策划✎ C先生/雨辰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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